Don`t give up.

    第一個學會的英文片語

    那時候才第一次知道give跟不同的字組在一起會有不同的意思。

       

    他不太清楚應該怎麼規劃下一步的人生,那是一種很迷茫的狀態,爸媽跟兄弟也不見得懂,他們是一個大家庭,當他面臨看起來很重要的人生選擇時,總會再一次確認這個家的大規模。

    沒有人懂的世界好像有點寂寞,既然如此只好自己下賭注。

    老師們都鼓勵他繼續念書,而他也如眾人所預期的考上不錯的國立大學,因為是有史以來第一人,整個村子還幫他放鞭炮慶祝,但比起關心系上在學什麼,他還是比較喜歡觸碰音樂。

    每個人在不同的音域轉換處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明亮,他喜歡摸索這樣的不同。

 

    悠悠晃晃,他在眾人矯情讚頌鳳凰花燦麗的時節感到突兀的茫然。

    四年過了,未來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四年呢。

    第一次聽到自己跟自己講話的聲音,只知道不想要跟現在一樣了。

 

    他開始幫忙音樂團體機構送海報發傳單,也賣樂器,說是正職工作又有點不像,倒像是高中生會做的小弟工作,早出晚歸卻不會累,每一秒鐘他都把音樂捏在手裡,再一一微笑的送給行色匆匆的路人,想著也許其中有一個人會跟他一樣從意外與驚奇開始愛上一些東西。

    一個月八千元,另外一半可以用唱歌彈吉他來補足。

    生活裡的種種常有些微細的美麗,驚奇發現後寫進樂曲裡總能讓他開心得重覆彈奏。

       

    他為了手中的音樂鞠了無數次躬,總覺得沒有見到相應的笑容。

    好像還是不夠,不夠什麼呢。

    有一次抬頭看著烈日閃耀,覺得光圈亮眼的嚇人,眼前像有一片白霧,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這次他的聲音沒有跟自己說話,他想了想低下頭來,覺得很熱、心跳彷彿加快起來。

        

    成立一家音樂出版社是他做夢也沒想過的發展,先前的老闆成了合夥人,一切都不太實際的開始在生活中運轉。創作樂曲的時間少掉一大半,他著眼於音樂人的發掘及努力找尋滌人心靈的流暢旋律,也在很少人接觸過的草原歌手專輯上投入諸多心血。

    那是個好聽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的滄桑啞闇。

    偶爾他會腦子一片空白,覺得很久沒有聽到自己哼哼唱唱,好像連兒時跟友伴一起歡聲鼓譟的躍動都忘得差不多,耳邊只剩下一片靜寂的暗鳴。這種情況讓他有點緊張,很怕自己忘記初衷,變得什麼也聽不到了。

    他開始反覆唱著童謠,簡單的音符讓他想到小時候每個月夜暈湛的幽然光亮與總是摸不清方位的蟲聲唧唧。

   

    經營公司不像唱童謠,雖然這麼努力的經營甚至讓他幾乎忘記吉他絃的觸感,錢還是像水大筆大筆的從手中流了出去,一切令人措手不及。虧損的總額聽起來很像假的,他完全沒看過這麼多錢實際堆疊在眼前的模樣,但錢卻一去不回頭像那草原歌手歌詠懷念的大漠風光。

    他突然想念起大學時代的黃昏與夜晚,那時候的他總是滿臉笑容的扯著嗓子高聲歌唱,就算破音也會有朋友笑鬧著鼓掌。

 

    大概就是太刻意太用心了,才會完全看不到自己試圖留下的痕跡。

    真正需要的東西其實很少很少,只要一點點行李就可以去到想去的地方。

 

    爸打電話叫他回家,說是今年農作物的收成不錯,不知道可不可以賣個好價錢。

    呼吸因為南風天而有微微潤濕氣味的空氣,他回到老家告訴父親自己想要暫時退出的決定。父親的眼睛一向有神明澈,像是在田埂旁斂納了一天中最溫暖的陽光,靜靜聽著他說話偶爾眨了眨眼,呼吸聲輕到他都快聽不見了。

    「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就繼續吧。」父親唇邊的微笑很清淡,拿起電話聯絡所有兒子。

    後來父親賣了所有可以賣的東西,包括辛苦耕耘了要一輩子的田。

    眼角堅定的刻痕彷彿把事情淡化得很容易,像是小時候經歷過一場恐怖惡夢所能見到最安定心臟劇烈跳動的沉穩表情。

   

    他學習著拓寬音樂的路,每個人、每種生活需要的配樂是截然不同的音符組成,人生起落就像是樂行的轉折起伏。他知道音樂可以很多,欣賞音樂的人也可以千百萬種,於是他提著一只皮箱去參加平生首次的國際音樂展覽。

 

    倉卒拮据之下,他遞出了一本本黑白影印的型錄,音樂無國界,期盼它們能夠讓人看到不一樣的角落與光芒。

    但當親眼看到有人拿了型錄看也不看便隨手丟進垃圾桶裡,他還是登時傻了眼,過了好一會兒才趨前將那本型錄拿出來拍了拍,看著那本黑白駁雜的薄薄小冊,他從襯衫的胸前口袋中掏出原子筆在型錄的封面上胡亂畫,筆劃都沒斷過的曲線交錯像是龍捲風,跟黑白影印的封面錯雜成一團看不清本貌的黑乎乎圖畫,他又深手撫了撫,試著感覺剛趕印出來時的紙張溫度。

 

    如果是用鉛筆畫,他一定會像小朋友一樣弄得滿手髒了吧。

    他笑了笑,畫下一個笑容滿面的圓圓太陽。

    Don`t give up.

        

    give,給。

    give up,放棄。

    給了就是放棄嗎,還是放棄其實就是種給予呢。

 

    他總是試著攤平手掌看看在月光下會不會有星星的閃爍,像爸爸以前教他的那樣,聽說那樣會覺得微微麻癢像是真有星空在掌中流動。

       

    人生很奇怪,不繼續走就看不見下一秒的景色。

    草原歌手現在有了固定樂迷,在年底時還能為他舉辦演唱會,讓歌迷在現場透過他沙礫般的嗓音感受遠方的風沙。他認識了更多的音樂人,看著也聽著他們的成長,想著也許下一個轉角就有同樣喜歡音樂的人因為動人的旋律展顏,他就會跟著微笑起來。

    哦,型錄也變得色彩繽紛並排著優雅文案的綻放。

 

    那天又回到老家,父親一派悠閒的搖著蒲扇似的草扇子,風一陣一陣的悄然鼓動父親薄薄的汗衫,後來父親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他點點頭。

    陳舊的三輪腳踏車是代步工具,父親認真的保養讓它只會偶爾發出輕微咬耳的聲響,他跟著父親緩緩走啊走的,意外覺得田埂和小時候一般的長,想了想他覺得有點好笑,原來自己還沒長大。

    「你看。」父親轉過身,指著方才他們一路走來的遙遙遠方,他隨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片農作在風裡搖晃,風跟空氣一樣有著淡淡的溼黏,但偶有強風卻是一陣舒爽。

    「一直到那裡啊,本來是我們的田哦。」他聞言有些怔愣,回頭見風拂過父親的髮,稀疏而淡白的髮色下有著一雙亮然微笑的雙眼。

    父親或許正等著他笑著回應,但他突然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陽光很烈,讓他不得不半瞇起眼。

    從以前到現在,夏天的陽光好像變大了不少,再更熱一點,都會覺得被刺傷吧。

   

    感覺追著父親身後跑的日子才逝去不久,父親就白了髮了。

   

    「爸,等天氣再熱一點,你就不要亂走了,很熱會不舒服。」他看著父親溫柔穩然的樣貌,認真的說。

    沒有聽到回答,父親又牽著三輪車慢慢往前走了,方正直挺的背影較以往瘦了些吧。

    他默默的跟在後頭走了一陣,見到父親又停下腳步,平攤手掌像在量測些什麼,他有些疑惑的上前想問。

    「你哥哥上次把你的唱片拿回家了,拍得金緣投。」

     那是他唯一一張專輯,封面有他,還有青藍得很漂亮的顏色渲染,像是好天氣有雲的天空。

    「你什麼時候近視的,我哪會攏不知?」他說他也忘記了,總之是很久以前的事。

     父親笑了笑叫他要好好照顧身體,以後老了才可以看到遠遠山頭上的風光。

 

     五月,淺夏微風。

 

 

 

-------謹獻給風潮音樂總經理楊錦聰先生以及您的父親

         感謝你們創造揮灑出如此美好的音樂分享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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