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

    


    「喂，你看。」小清拿出一台相機很寶貝的放在海盜船門口附近的草地上，「這是有人捐贈的耶，很棒吧。」

    順著她的聲音轉頭看過去，不過是一台單眼相機，竟然這麼大驚小怪。把散落在桌上的作業跟講義收拾好放進書包裡，他準備回育幼院去吃晚餐。

    「喂，笑一下。」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快門聲，他怔了下而後有點惱怒，「妳幹嘛？」

    「照相啊，看不出來嗎？」小清晃了晃手中的相機笑。

    「不准洗出來，要不然把底片給我。」他作勢要上前奪下相機抽底片。

    她像沒聽到似的拿著相機到處亂拍，一下子對著粗根枝幹旁初生的粉嫩小花，一下子對著多年如一日凌亂陰森的海盜船門口，明明沒什麼特別的景色卻拼命按著快門。

    「妳這個人還真奇怪。」他拿出一本筆記本擋住自己的側面避免入鏡，一邊皺眉。

    「你很沒禮貌耶。」她看他已經作好被偷拍的預防措施，有點掃興的放下手中相機。他不太想搭理她，逕自要往育幼院的方向走回去，她見狀跟上，沒有多說什麼。

    「……幹嘛？」難以忍受她故作安靜的沉默，走了一陣子他有點不耐的開口。

    「欸，我說你啊，你有想過以後要幹嘛嗎？」

    「沒有。」他斬釘截鐵，倒是引來她的停頓。

    「你沒有想過嗎，」口氣有著輕微的驚訝，像是有點不敢置信，「我們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的。」

    「妳該不會要跟我說，因為撿到了這台相機所以覺得可以去當攝影師吧。」他看她一臉高興的笑，覺得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會比較好，他想回去吃晚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清跟他提起了想將海盜船牽水拉電的事，原因是想要一點點的私人空間。

    「我想把海盜船最裡面那間弄成暗房耶，你覺得怎麼樣？」

    暗房？他有點狐疑的看著她，不懂她在變什麼花樣，小清看他這樣只好以盡量正式嚴肅的語氣告訴他，她想要練習攝影，因此需要一間可以沖洗照片的房間，自己已經開始找打工了，想慢慢存點錢，投資這個看起來不太可靠的興趣。

    「還沒有水電之前我還是會去相館洗啦。」總是要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了再一起開始會比較好。

    「妳真的喜歡攝影嗎？」不是他要懷疑，因為一台相機可以讓人喜歡投入成這樣，對她而言不是一件常見的事，那台相機現在還在嗎，他又皺眉了。

    哦，我啊，我想從另一個框框看看這個世界，她說。

    ＊

    在青春期那個有點尷尬與自我感覺奇怪的時期，每個人都急著尋找暫時能讓自己安頓下來的一方天地，然後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幻想自己會是成功或失敗，破滅之後又持續安頓與幻想，看起來有點像是自我垂憐的舔舐，以為往別的方向想就會好一點。

    ------永無休止的輪迴。

    太多事情值得擔心，反而讓人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

    所以他算著每天的日子，卻不計量未來。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以前的自己非常勇敢。

    那種勇敢是很莽撞的，就算下一秒會跌得鼻青臉腫也渾然不驚，因為他們以為身上早已背負過太多東西，不會再有任何東西讓他們流下眼淚來。

    ＊

    因為和小清考上了不同的大學，兩個人見面的機會也就少了，什麼時候要一起回育幼院也都沒有刻意約定，偶爾遇到了還會有種好久不見的驚喜，聊的都是些近況，說要深入也不太有辦法，學習過程中遇到的人事物太多，一時之間也很難說得清楚。

    有時候只是笑一笑，就覺得還是有個人在關心，因而不必多作言語。

    某一年的中秋節，他們倆都回育幼院幫忙聚餐烤肉，在被煙燻到流眼淚的空檔，小清夾著一塊燒焦的肉湊過來，「欸，我跟你講，」不知道她幹嘛用這麼大聲的氣音，聽起來跟平常音量相差無幾。

    他無法遏止被煙燻到嗆咳的欲望，只好邊點頭邊猛力的咳嗽。

    「我交男朋友了。」小清語氣肯定又帶有微微的上揚，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是他不曾見過的神情。一時之間他有點怔愣，找不到話可以回應，旁邊小朋友的喧鬧不休此刻顯得特別吵雜。

    「你是不會講話哦。」她用手臂撞了他一下，很不滿意他的沒反應，「明天他會來找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吧。」

    隔天他看到了小清的男朋友，是個白淨瘦高的人，戴了副眼鏡一臉斯文，要來接小清回大學宿舍，一見到她就先伸出手來，與她十指交握。

    他叫阿宏，大她兩歲，是系上的學長。

    注意到男子佔有慾很強的將她拉過身旁，手臂緊搭著她的肩，什麼話都沒有多說，也許是因為初識吧，硬要講些什麼也很奇怪，他笑了笑說聲恭喜。

    「請好好照顧她。」男子斜著眼看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視線範圍似乎僅限於小清的週邊，其他事情不在他的關注域界。

    等到終於有空檔，他湊到小清身邊又說了聲恭喜，「感覺他是個怪人，不過看起來很重視妳。」

    「啊，不過妳站在他旁邊感覺滿黑的。」

    小清聞言，毫不留情的往他的後腦勺巴了一掌。

    ＊   

    重要的話實在應該要馬上說出來才對。

    不在第一時間表達，很多東西就會因為時間點的過去而變得不再重要。

    明明知道，在每一個當下他還是會錯失，因為他總以為還會有機會讓他好好想過一遍再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