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方走,空氣中的濕意越明顯,異於北方鎮日乾爽的感覺。

一日,小男孩走至溪邊,想要把身上的水袋裝滿,好開始新一天的路程。準備要裝水的那一刻,一隻白色的鳥掉入溪水中並努力張開雙翅,似要騰空飛起卻又在原處直打轉。

小男孩上前,伸出雙手捧起那隻白鳥。白鳥渾身溼透,暈厥於小男孩溫熱的雙掌中,肚腹劇烈起伏,殷紅的血漬迅疾蔓延。小男孩嚇了一跳,慌忙審視白鳥身上是否有傷,這才發現牠的右翅偏斜,似被人使力凹折過。

小男孩將自己的衣服下襬撕成長條狀,悉心替白鳥清洗過傷口後,仔細替牠包紮起來。並從行囊中抽出一條布巾裹住受傷的白鳥,讓牠維持體溫。

待白鳥清醒後,牠張開純淨的白喙告訴小男孩:「雖然我沒有什麼東西能給你,但我一定會報恩的,只要你需要,我便以命相陪。」

小男孩微微一笑,搖搖頭。

一片靜默。

導師深吸了口氣,「你沒有唸書嗎?」

傳紙條給我的那個同學因為上次就已經有嫌疑,這次考試等於讓老師抓住他作弊的證據,方才一拿出那張被我捏得爛皺的紙條,馬上就讓那個同學百口莫辯,現在已經送到學務處去了。

「為什麼要作弊?」老師好像累了,只是很平和的問,並按揉著他的太陽穴。

我垂下頭,什麼也沒有說。

「我知道你要比賽了,最近可能無心於課業,但作弊得來的成績你能拿得問心無愧嗎?」

「都已經高三了,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不愛惜羽毛的事?」

「你知道嗎?做錯了又不承認才是最不對的地方,即使你現在不承認,日後一旦被人察覺會對你的人格帶來多大的損害你有沒有想過?」

「不管你做什麼事,是好是壞,都要懂得對事情的結果負起責任,只要你承認,老師會想辦法讓你的處份降到最低。」

我張嘴,卻又因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闔上。

「發生了這種事情你以為還可以若無其事的去參加比賽嗎?」老師似乎按捺不住火氣,用力拍了下桌子,我一震,抬眼望向他。

「你既然不敢負責任,那我就幫你決定後果,是要記大過還是棄賽,你自己好好考慮。」

低下目光,自始至終,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天很藍,那種藍是很淺很淺的,淺到好像用手指輕拈一下,就泛白了。

窗外常有鳥群飛過,大多是麻雀吧!偶爾牠們會在窗櫺佇足,吱吱啾啾的叫個不停。

我拖著腳步,緩緩走進下午三點的教室。原本以為大家都應該回家準備明天的考試科目了,卻見到小暖慢吞吞的收拾書包,一本一本的把課本塞進因用久而褪成淡色的綠色書包。

她抬眸見我走近,動作稍頓。

「你要走了嗎?」

我看小暖反常的將兩只銀灰色耳機垂掛於略顯薄削的肩上,沒有戴起。

「妳不聽mp3嗎?」走到座位旁,把散亂在桌上的筆通通丟進筆袋裡拉上拉鍊,闔上攤開於桌面的模擬考題本,把國文跟社會疊到數學上,連著筆袋一起收進書包裡。

「一起走吧。」我蓋上書包,把放得很長的背帶套過頸脖。

小暖盯著我好一會兒,不語。

「幹嘛?」察覺她的目光,我頓時發笑。

她搖搖頭,「走吧。」

步出教室,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欸欸欸,小暖,數學填充第一題的答案是多少啊?」

小暖偏頭想了想,「你是說算三位數總和那一題?我是算32640。」

「是哦,我沒有算出來,算到一半而已。」說完,我停下步伐,「真可惜,妳才剛教過我。」

小暖也跟著停下來,突然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其實我會算哦,真的。」我顫抖著手指,緊抓書包背帶,淺淺的笑了一下。

 

有時候,某些事情是不管你如何說明都不會有正面結果的。

因為你已經被先入為主的認定為事件的理所當然關係人,所以說出來的話都會成為證言,否則便是否定既定事實的狡辯之詞。

即使你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所以我什麼都沒有跟老師說,因為在他眼中,我就是一個作弊的學生,怎麼說也沒有用。老師要的就是「承認」,但我不懂為什麼要去承認一件沒有做過的事情。

一開始,我只是出於好心的幫忙撿橡皮擦而已。

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下午四點的游泳池,沒有人,空盪盪的。

微風吹來,淡淡的消毒水味飄至鼻尖,我長長吐了口氣。彎身脫去鞋襪,腳底板平貼於地,感受地磚散發的熱度。

捲高褲管,低頭凝望自己因長年游泳曬成深深小麥色的腳背。

走到平時下水的鋁梯旁,我坐了下來,把腿放入泳池中,微熱水面的高度正好淹上我小腿的一半。

小暖也跟著坐下,以手臂圈環屈起的雙腿。

好一陣子,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遠方,像要等待落日餘暉。

「不說話、不承認,就要記過。不然,也可以選擇棄賽。」

「棄賽?」一直靜靜坐在我身旁的小暖轉頭看向我。

「對啊。」我往後仰躺,僅著一件短袖襯衫的背部緊貼上泳池畔被陽光照射得發燙的紅磚地面。

「只要放棄比賽就能讓我的就學紀錄很乾淨,絕不會影響到未來升學。」張開雙臂,我散亂著髮定住視線,想要看清楚太陽光是怎麼由白變黃再變紅最後才消失的。

「為沒做過的事情放棄一些東西,是沒有意義的。」小暖淡淡開口,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是嗎?」我笑了笑,「不過就是不要比賽罷了,好像也不是太難。」

「你不要的,不只是那場比賽而已。」

我沒有再說話,突然好想閉上眼睛,這樣就可以不用去面對一些現在我還不想去懂的事情。

但也因為這樣,我錯失了欣賞夕陽晚霞的機會。

一睜開眼,天色盡黑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照顧白鳥,到牠身體復原的那一天,替牠解開一直包裹在牠身上保暖的布巾,溫柔輕撫牠純淨的白色羽毛。將牠放在高舉的手掌心上,示意牠可以再度自由飛翔。

此時樹叢中卻竄出一隻狐狸,雪白毛柔順貼伏於身,向上揚起的晶亮黑目焦灼注視著男孩。

白鳥一驚,慌忙飛落男孩掌中,懼怕的顫抖。

男孩握緊鳥兒,張著大眼與狐狸對視。

「把那隻鳥交給我,我可以給予你世上最大的財富。」男孩堅決的搖頭。

「我的妻子受傷,需要全身純白的鳥身上所取下的鳥羽才能夠止住血。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救我妻子的命,請你們幫忙,只要一根就夠了。」白狐誠懇道。

男孩聞言望向白鳥,鳥兒問:「真的只要一根就夠了嗎?」白狐點頭。

鳥兒答應了,示意男孩自牠翅膀上拔下鳥羽遞給狐狸。

狐狸高興的叼過,同時以尾自樹叢內捲出一株滿是紅色小漿果的褐色樹枝。

「只要身體不舒服,吃下一顆漿果就會病痛全消,謝謝你,好心人,我就把這些當作答謝你的禮物。」白狐將樹枝放到地上,再度轉身走進樹叢裡。

白鳥拍拍翅膀,也和男孩揮別,要飛去尋找自己的族群。

翌日。

我平淡的考完當天日程,不想檢查也不想對答案,厚厚的答案本一發下來我就塞進書包裡。

每次模擬考完都要留下來大掃除,我拿著掃把,來回默默掃同一塊區域,直到拖地的同學不耐煩的叫我趕快掃完,我才緩慢拖著掃把到放置掃具的地方擺好。

小暖今天沒跟我說到什麼話,昨晚回家時,除了再見,我們什麼都沒說。

我也知道,如果要放棄比賽,我一定同時放棄了某些東西。

可是我沒有辦法思考。

昨晚一直以為老師會打電話來,但家裡電話就像死了一樣的安靜,也許老師真的在等我二選一,不過這種二選一的意義在哪裡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被迫在這種選擇裡成為一個有罪的人。

「喂,老師要你去導師室找他。」班長走過來,仰著下巴,因為這樣我常覺得他是個傲慢的人。

但有時候光看表面,是無法準確得知什麼的。

 

不知道班長為什麼要陪著我去導師室,陪我一起聽完老師說要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考慮,再陪我一起回到教室。

我們沒有交談。

「謝謝你。」要走進教室前,我低聲向他道了謝。

「你……」班長欲言又止的態度讓我停下步伐,認真聽他想要說什麼。

「班上的讀書風氣已經夠不好了,沒有唸書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這種事?作弊嗎?本來欲開口解釋,班長又出言打斷:「這樣會影響我們想唸書的人你知不知道?你們隨隨便便就可以得到的成績是我們多辛苦才拿到的,你們這樣真的很……很可恥。」

愣了一下,看著班長頸部以上全都氣到泛紅,忽然,我揚起唇角。

「對不起。」他驚訝的看我,似乎沒料到我會道歉。

「你們想要的就是這個吧。」我淡笑,沒有任何情緒的。

 

小暖問我有沒有想過跟老師大力澄清自己的清白,我回答有,可是沒有用。因為幾天前他在導師室跟我講話的態度很冷漠,一開口就問我到底是要棄賽還是要一支大過。我說還沒有想好,他瞪著我好一會兒才說要給我一個禮拜考慮,完全沒有再次確認作弊事件的真假。

「也許我是真的作弊了。」我看著兩三台公車呼嘯而過,語尾飄散在揚起的風中。小暖因為隨之而來的沙塵嗆咳了幾聲,眼眶因為咳嗽而蓄積薄淚。

「什麼?」她稍微放大音量。

「每個人都說我作弊,我想我大概真的作弊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那是作弊而已。」

「我最近在捷運站看到一部新片預告,裡面有一個片段是男主角問男配角要怎樣才肯跟他和解,結果男配角回答他:『你可以死啊!』妳知道嗎?這幾天我都在想,人生有那種『可不可以』的選擇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因為我們可以不要去選。」

小暖雙手環胸,瞇眼望向我。

我移開了視線。

 

手捧馬克杯打開房門,欲走到廚房倒熱水來喝。

「模擬考考得怎樣?」媽按著遙控器,瞥了我一眼便又將目光集中到不斷閃動的電視螢幕上。

「還好。」我含糊回應。

「感覺有比上次進步嗎?」媽又看了我第二眼。

……嗯。」點點頭,我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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