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

「這是…怎麼回事？」縱然已隱約知曉營地應是遭襲，卻未曾預想是如此嚴重的情況。想起上官巳篤定揚言越王爺會增派兵士力護皇上，既如此吩咐，又怎會有現下眼前一片兵荒馬亂？嵇紹心火頓起，小腿腹微微使力，加快了馬兒奔馳的速度。

漫天煙塵在落荒而逃的兵士們腳下揚起，掩蔽了溫煦日照下難以得見的好天候。他驀感眼中刺痛，對自身的不盡責起了莫大惱怒。

雙眸急切搜索著惠帝的身影，地上一具具橫躺的屍身讓他的吐納急促起來。皇上，皇上呢？司馬越託上官巳信誓旦旦的同他擔保不是嗎？現下連司馬越跟上官巳都沒見著影兒。

嵇紹憤怒的咬牙，是自己不負責任，上官巳隨便一句話便把他打發，他也因賭氣而順了他們的意。現在呢？現在呢？他的職責是保護皇上安全，可笑的是皇上方才遇險他居然未隨侍在側！

到底是誰派遣軍隊來襲？明明知曉這是天子親征，天子親征竟有軍隊迎戰？簡直可笑至極。

士兵們的吶喊夾雜著馬鳴，吃痛的哀嚎聲四竄。只見侍衛們紛紛因傷擅離職守，耳邊傳來悶哼及箭尖破空的銳利聲響。嵇紹鎖眉，沉凝著臉色收緊韁繩，迅速躍下馬。

不遠處，御輦傾了角度，歪斜的躺在雜草叢生的空地旁。

嵇紹往前走去，心跳如擂鼓劇響。輦旁一道令人怵目驚心的暗紅色拖行至草叢中便失去蹤跡。嵇紹緊盯腳下的血跡，一陣暈眩襲來。

他伸出手，極力抑止喉頭的震顫，緩緩撥開眼前長過人身的蔓草。

草叢窸窣聲驚動掩匿於其中的人，嵇紹神情緊繃地看著那人將臉埋至拱起的膝間瑟縮成一團，口中念念有詞，猶如受驚甚劇的兔。

嵇紹胸膛劇烈起伏，好容易才自頭昏眼花中回神，注意到那人身著今晨他悉心備好的衣物，身形也與皇上相當雷同。

「…皇上？」他脫口而出的叫喚使那人更驚，拚命擺手想把他趕走。嵇紹上前抓下那人胡亂揮舞的手臂，趁此隙瞧清他的臉孔。

「皇上，皇上，是微臣啊！微臣是嵇紹。」看清是惠帝後，嵇紹心上大石陡地滾落，重重呼出一口長氣。

「…嵇卿？」惠帝乍見嵇紹，淚水撲簌簌滾落，半邊臉上乾涸的血漬被滾燙的淚水沖刷得較為淺淡。

「恕微臣未善盡職責，未在皇上受傷時隨侍在側。」惠帝受如此重大的傷，不論如何他皆難辭其咎。

眼尖的發現草叢中丟棄著三隻鮮血淋漓的箭，嵇紹立刻將其與惠帝的傷連上關係。三隻？三隻箭？讓皇上頰中三箭，哪個人好毒的心！

嵇紹默然欲平復心中慍怒，一邊撕下衣衫下襬輕輕拭去惠帝頰上暗褐。

「皇上，這箭是您自己拔去的？」

「是啊是啊，」說著說著，惠帝的淚又流了下來，「疼得受不了…朕自個兒怎樣都不能拭淨血跡。」

「請讓微臣替皇上止血。」

「好…」惠帝抽噎的回應，緩慢地停下淚，安靜地讓嵇紹處理傷口。

「皇上，您可知是誰攻擊您？」將長布打結繫緊，嵇紹小心翼翼問道。

「好像是穎弟派人攻進營地的，但穎弟為何要傷害朕，朕實在是不明白。」嵇紹聞言垂首，擰緊眉心。

司馬穎？他手下大將石超扭曲的面孔頓在腦中浮現。嵇紹眸光一轉。

「嵇卿可知為何？」惠帝偏頭，是真想明白司馬穎傷害自己的真正原因。

「微臣不甚明瞭。」嵇紹沉聲答。

說了又有什麼用，皇上豈會懂得？懂得那為了爭奪權柄而爭相上演的一齣齣戲碼？皇上太天真單純了，總以為表面的虛假親情是真正存在的。生於皇室該如何求得他人肺腑以待？若要求，便真是傻氣了。

「若包紮好，便可以回去了嗎？」惠帝聽嵇紹也揣測不出因由，倒也不再追問，只是猛然想起自己空腹已久，想吃些東西。

回去？回去哪？嵇紹自問，卻尋不出一個解答。司馬越營地遭毀，現下他們與京城距離也不算短，難不成是要進鄴中當司馬穎的座上賓？

幾經思量，他終於開口：「皇上…」

「白痴皇帝在那裡！在那裡！」吵嚷聲陡地爆出，大批人馬紛擾不休。

嵇紹一怔，不明白行蹤為何被摸清。低頭一看才發覺皇上將先前拭血的布塊扔在草叢邊，許是被心較細的士兵發現了。

        「嵇卿…」惠帝摀住中箭的腮，蒼白的唇無可抑止的抖顫，驚惶的眼神環視漸漸逼近他們的兵士，一手緊擰著嵇紹的衣袖，一手用力摀著胃，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含糊不清的令人不解。

嵇紹擔心的傾身諦聽皇上的話語，怕是皇上身體不適喊痛。

        「他們叫我白痴皇帝…我真是嗎？我真是白痴皇帝嗎？」惠帝眼眶泛紅，粗重地喘息，胃部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痙攣讓他頓感通體冷寒。

        嵇紹大震，這個他不知自問過多少次的問題現下在皇上乾淨的瞳眸中掀起驚濤駭浪。他幾不可見的顫抖著。

        「我是白痴嗎？是嗎？」惠帝忽然止住喃喃自語，笑出聲音：「我連自己是不是白痴都不知道！」語罷，眼淚自眶中迸出，掩住口鼻無聲的啜泣。

看著惠帝劇烈顫動的肩，嵇紹挺直身軀，默然向前一跨，站至惠帝身前。

「滾滾滾！你們這群飯桶，別擋了老子的路。聽說找到白痴皇帝了是不？」石超不耐煩的踹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兵卒。

「皇上，微臣來接您進鄴中作客。」石超對惠帝前方的嵇紹視若無睹，只搓搓手掌對著惠帝討好微笑。

         嵇紹冷然的盯著石超，眼神凌厲地似能看透他虛偽笑容下的卑劣。

石超渾身一凜，目光對上他的。

嵇紹本有些焦灼的心在見到石超乍然凝住的笑意時，莫名平靜了下來。

一開始，他就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