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走路。

比起跑步,走路好像可以欣賞到更多看似平淡的細微風光。

只要想停,就可以停下來。

不用害怕遽然停下後的粗重喘息會讓自己痛苦久站在原地。

那時候看進眼裡的天旋地轉總是令人暈眩。

像在水裡浮沉,交纏融混了一切,但又看不到邊。

 

雖然如此,我卻總是在跑。

什麼都聽不見、看不到。

只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意識像要消失一樣的攀附著腦的邊緣。

因為太接近空茫了,

所以眼前所見盡是純粹的、流動的灰白。

模擬考前一週。

按了按自動鉛筆,開始在記事本上寫下今天應該念的範圍以及這星期的小考科目,因為前兩天才確定了某些科目的模擬考日程,老師上課都還在趕新進度,所以現在只需要快點把先前抄在筆記裡的知識塞進腦子裡。確定自己沒有漏寫哪一條該做的事情後,按掉自動鉛筆的筆芯,連同橡皮擦丟進筆袋中。

「欸,明天要帶什麼講義啊?」側臉望向問題的來源,發問者端著一臉不在乎的笑。我斂睫,伸指拉上筆袋的拉鍊。

「好像是什麼國際經濟的新聞啦,上上禮拜發的,你是不是都沒在聽老師上課?」右後方有人高聲解答,在只剩三兩人的教室中顯得特別洪亮。

「有那種東西哦?」他笑了幾聲,表情應該跟剛才一樣輕浮。

背起書包,頓覺左肩下沉,課本筆記背太多了,我淡想。

「要走啦,拜拜。」見我邁向教室後門,有人出聲。

挺直背脊承受肩上的重量,我默然走出教室。

「沒聽到啊?」

「管她的,她不是本來對每個人就都那樣,愛理不理的。」隨後揚高音量笑。

「也是。」哈哈哈哈哈。

頓住步伐,盯著眼前階梯上的止滑板。

它本來應該很亮,燦爛扎眼;但現在只是有著金色淡痕的破銅爛鐵。

稍微改變了走路姿勢,避免踩踏於其上,我緩緩步下樓。踏至三樓階梯時正好與某一科目的老師擦肩而過,她看向我,我朝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一腳踏進書店,紙香混合著店裡剛裝潢好不久的冷冽木頭味,在自動門打開的剎那夾纏在冰涼冷氣裡刺進毛孔。微微打了個哆嗦,覺得那股氣息彷彿一瞬衝上腦門讓人頭皮發麻。

其實我並不是非常喜歡新書的味道,總覺得很詭異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有些新書甚至臭得跟垃圾堆散發出的氣味一樣。站定在一櫃新書前面,信手拿起其中一本書,看起來應該賣得滿好的,堆疊高度與其他書相比有一段落差。隨意翻了翻,沒有任何一頁內容讓我興起細讀的欲望。

如何做自己,如何找回快樂,這種事還要花錢請別人用書面教未免可憐,而看完之後一點也快樂不起來才是最悲慘的。

漫不經心把書歸位,轉身欲離去之前見到門口附近有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

怔了一下,眨眨眼,我略帶懷疑地盯了好一會兒。

未料對方突然無意間轉頭對上我的目光。

然後好像有點吃驚。

對於讀書,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惡。

只要想做就去做了。

高三的時候突然很想認真念書,所以將過去的自己完全斬斷,開始投入在課本中。老師以為是自己的諄諄教誨終於感動了我,因而常向其他班老師宣揚自己感化黑羊的事蹟。

常聽別人說讀書是越讀越有興趣,讀到最後完全浸淫於其中不捨得離開,若向課外延伸,養成閱讀的習慣,讓它伴人一生是生命裡重要的選擇。所有吸收過的知識一定能在未來用上,即使現在看起來再怎麼沒用的學問,日後還是多少有點幫助,至少在學習過程中對於知識的架構方式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如此一來,相同模式未嘗不可套用於工作之途。既然能夠建立出這麼有系統的歸納方法,和以往所學並非完全沒有關聯性。令眾人厭惡至極的數學絕對不會一無是處,至少能夠訓練自己的邏輯能力。物理化學課想當然爾的是數學的進階卻又不完全相同,啊,至少可以在分組做實驗時培養一下感情。國文英文除了要會講更要會應用,要了解文化薈萃與精緻之處,藉文學作品將心靈提升至另一個境界,培養自己在專業領域外成為一個有內涵且言之有物的人。

好像頭頭是道。

 

保健室後方的空地。

若非丟垃圾根本不會經過的地方。

那天剛好輪到我當值日生,丟掉一包發餿的垃圾後,發現大型垃圾桶後方不遠處的牆邊有人。

「你沒告訴別人吧?啊?」低沉與尖銳在青春轉換時期交雜衝突,而形成奇怪的嗓音自喉頭擠壓出來。

「沒……沒有。」逸出唇畔的輕泣聲夾帶些許氣弱的喘咳。

「沒有最好,要是給老子知道你說出來,小心老子撕爛你的嘴。」

「碰咚」聲響悶沉響起,細微的嘶叫倏然隱沒於牆角。

「給你啦,四張。這小子真他媽的窮,揍了老半天也只能掏出這一點。」句末嘖了兩聲,很不屑的,「不過他也太弱了,又瘦又乾的一下就昏倒,會不會……

「喂,」另一個聲音突然意外警醒,「這裡應該沒人吧。」

頰側被按壓在地上的男生聞言掙扎著要抬起頭來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將死未死的魚。

應該是發出了細如微絲的求救氣音,但我站立的位置什麼也聽不到。

「吵屁啊,想死嗎?」接著又一陣乒哩乓啷,「你不要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啦!」

原來是勒索。

我望著那皺縮成一團像是破布的髒黑身影,莫名有些震顫。

轉身要走的同時,感覺肩膀被輕輕碰觸。

微側臉看,是今天班上的另一個值日生,抱著一大袋需要資源回收的廢紙。

大家都叫他阿甘。

「喂,那群人好像在勒索。」他一臉疑訝,「妳有看到嗎?」

輕手輕腳將懷中那一大袋廢紙放到集中處後,阿甘硬拉著我到教官室,報告這件不得了的情事,怕教官不相信,還指著我說:「她也有看到。」

小時候,我總覺得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要一直一直往前走,才有可能知道路的末端是什麼。

路途上什麼都看不到的單調景色催逼我邁開更大更急的步伐。

我開始跑了起來,分不清路的筆直彎拐。

 

我想,我的人生帶有一種綜藝節目中的無形荒謬。

像用紅色油漆刷上了斗大醜陋的「什麼」兩個字,只為博君一笑。

連「麼」字都錯寫成「麻」。

觀眾在反覆喃念這兩字的同時,也許能察覺笑點而笑得眼泛淚光。

「妳……」有點不敢置信的聲調,「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妳。」

我點點頭,「好久不見。」

阿甘看著我普通高中生的打扮,笑意隱隱取代了眼角眉梢的訝色。

「妳真的是溫郁軒嗎?」他靠近了一些,好像想要仔細地再確認。初期應是染成褐色的髮尾現在看來有些泛黃焦爛,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拂動。「前陣子我還突然想到妳,不知道妳畢業之後怎樣了,現在看起來好像過得很不錯。不過妳怎麼還穿著高中制服?算起來妳也應該大二大三了吧,難不成妳在重考?」

我順著他的視線低首看向自己左胸上方的校名及學號。

有風。

白色制服順著涼氣輕輕鼓動,工整的藍色繡線字似要翩飛起來般的飄揚。

「我大三了,今天是系上的制服日。」我輕聲的像是解釋,「那你呢?」大量流汗過後隱約的酸味隨著空氣浮動飄至鼻尖,打量他像是工作服的穿著,白色汗衫上頭有著不規則的黑色汙漬,或擦或抹,圓形領口泛黃鬆垂,皺巴巴的藍色牛仔褲,膝蓋部分因刷洗多次而泛白,「在工作?」

「算是吧,有時間就看看書。」他爽朗笑了笑,搔搔顏色幾乎快褪盡的髮,燥黃髮尾和他現在大體黑亮的髮色形成略顯突兀的對比。

「沒辦法,我爸那家店總要有人接啊,我考試又考不好,趕快學一些修車技巧,賺點生活費比較實在。」

「過得還好嗎?」

「還不就那樣,過得去就好。」阿甘指指自己的牛仔褲破洞,「妳看,帥吧,工作磨破的,本來覺得有點衰,後來覺得還滿流行的,也不醜啦,所以留到現在。」語畢,哈哈笑了兩聲。

「妳還有跟其他人聯絡嗎?」我聞言搖搖頭。

「是哦,我也是在忙,所以高中畢業後就沒再聯絡了。剛剛看到妳差點認不出來,不過一看到妳的眼睛就知道了。」語畢指向自己的眼。

眼睛?

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我的疑惑,但他只是接著閒聊了幾句就說有急事必須先離開。

「妳手機號碼沒變吧,有空再跟妳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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