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

貳、

是夜。

嵇紹伸手捻熄燭火，回身退出黑黝幽暗的主帳。

輕慢放下帳簾，惠帝均勻吐息聲漸顯含糊。站定于帳外，他抬眉，闃黑瞳眸底映上淺亮月色。

「爹爹，你瞧你瞧，月兒彎彎的像個銀鉤兒呢！」稚嫩童音有些遙遠的響起。

「我瞧不像銀鉤兒，倒像女孩兒家的耳飾。」姊姊偏著頭，頰旁梨窩忽現。

「女孩兒家最愛打扮了，成天只會想著胭脂水粉、銀簪金釵。」小男孩以手指在臉上刮了幾下：「羞羞臉！」

「爹、娘，你們看阿紹整日取笑人家。」

「紹兒！」娘婉嫕的臉龐抹上柔和笑意。

「我才不會取笑姊姊呢！」他仰頭，神情倨傲。

一直站在身旁的爹見他如此神態，頓時自喉間發出清朗笑聲，俊眉飛揚，意氣風發。昂揚灑脫之情令個頭尚小的他頓生崇拜之心。

「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成為一個和爹一樣厲害的人。」

「哦？」嵇康眼神溫和帶笑，伸出手來，握緊他小小的手掌。

------起霧了。

月色在他眼底略顯迷茫。

爹的手指，修長而泛著麥色，指節因長年打鐵起了薄繭。那雙有力的手，曾為他們撐起一片自在的天。

仰臉，將手高舉過眉，仔細審視著自己剛健有力的指。

許是霧氣之故，嵇紹總覺視線有些模糊。

銀牙色的月光淡灑在他寬闊的肩，仿若於他周身鍍上柔亮的光暈。

         鳥啼啁啾。

         甫捧溫熱洗臉水入帳，便見惠帝睡眼惺忪，衣衫稍嫌凌亂的半坐起身。

        「早晨了嗎？」惠帝揉揉眼，睡意尚濃。

        「是，皇上。」嵇紹應答。擱下手中銅盆，拿起齊整疊於椅上的衣袍快步走至床邊。

    惠帝伸直手臂，任嵇紹替他套上外衣。

        「今兒個早飯吃什麼呢？」嵇紹背過身至帳邊取巾帕，不曾聽清惠帝疑問。

        「為何嵇卿你不答話？」惠帝面露疑惑，赤腳下床欲探看。此時嵇紹突然迴轉身，使後頭不遠處的惠帝大為驚嚇的退了一兩步。

        「微臣該死，讓皇上受驚了。」嵇紹一震，立即單膝跪地，垂首欲領受責備。惠帝瞪大眼，注視著跪於自己身前的嵇紹。好一會兒後竟開懷拍掌，樂道：「嵇卿原來是在同朕玩兒，真有趣，真有趣！」

         嵇紹聞言，斂眉抿緊薄唇。
惠帝絲毫未覺此詭譎的沉寂，仍呵呵的嚷著：「好好玩，好好玩！」他伸手

拉起嵇紹，央求能再玩一回。

        「皇上，現在該是盥洗的時辰。遲了，早飯便涼了。」嵇紹將巾帕濡濕擰乾，遞至惠帝目前。惠帝思索半晌，才抓起嵇紹的手腕，將臉於白淨巾帕上胡抹一通。

        「這樣就成了。朕肚子餓壞了，想是腹內貪吃蟲作怪，把朕昨晚吃的東西全吞食乾淨了。」嵇紹並未回話，只是沉默的將巾帕浸入水中，指尖竟微感冰涼。

        「嵇卿不餓嗎？」惠帝單純澄澈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多謝聖上關心，微臣尚無空腹之感。」

        「是麼？每回問你你總說不餓，看來嵇卿腹中的貪吃蟲似乎不愛作怪呢！」

    嵇紹一怔，垂下眼睫避開惠帝心無城府的笑靨。侍奉好惠帝的盥洗及更衣，他才捧著那盆已冰冷的水快速步出主帳。
         他的雙臂如秋風中抖瑟的落葉，輕微顫抖著。

銅盆中的水因而激起一圈圈淺淺的漣漪，模糊了水面上他蹙緊眉峰的倒影。

端捧著早粥與四樣小菜，嵇紹正準備回帳內伺候惠帝進食，未料一陰柔嗓音驀然於身後響起。

「嵇大人。」上官巳拱手，禮貌的點頭。

「有何要事？」嵇紹直率的目光令上官巳頓感無法逼視，他稍稍別開眼後才緩道：

「越王爺有請皇上赴他帳中共進早膳，」上官巳以餘光注意嵇紹反應，只見嵇紹略為頓了頓。「越王爺特命我前來轉告嵇大人，請嵇大人今日不必費心伺候皇上用膳。」

「我應隨時保護聖上安危。」上官巳聞言，微勾唇角答：「這點也請嵇大人不必費心，皇上既入越王爺帳中，越王爺定會增派兵力護帳，以保聖上無恙。」

「保護聖上乃侍中應盡職責。」嵇紹一字一字鏗鏘有力的道。

「既然嵇大人如此堅持，我也不怕和您挑明了說。越王爺實是要與皇上商討征戰之事，這一方面…恐怕不是大人您可以過問參與的。」上官巳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嵇紹猛然興起嫌惡之情。

瞅著上官巳虛假毫無誠意的臉，嵇紹冷冷的笑了。

「是麼？那可真是要勞煩王爺了。」

          主帳內------

          圓桌上，一碗清粥和四樣小菜散發著微微的熱氣。